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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章 多头马车

  海滨都市广场的管理中心陷入一片慌乱,短短十五分钟内,吊灯坠落、狮子铜像倒塌、铁卷门运作失灵,相继发生原本不该发生的状况。

  好不容易移开吊灯之后,拖出二具当场死亡的尸体与二名重伤患者。重伤者由饭店的专属医生负责治疗,然而由于设备不足,情况相当危急,而狮子铜像暂时无法处理,可怜的是被压在底下的人们。

  “对了,目前被关在这座大楼里的正确人数是多少?

  我记得光是那个无聊得要命的派对就有一千名参加者了。”

  “其中有二百名是警界相关人士。”

  “没错,警界相关人士。这些人都称不上是第一线的搜查官,全是一群在桌前跷着二郎腿发号施令的家伙。”

  凉子边说还故意努嘴。

  “光靠一群指挥官是打不赢战争的,最重要的是找来能力优秀的士兵。”我尝试提出重点。

  “那么现在要听从哪位长官的命令?”

  “不知道,反正最大的问题是:没有一个能派得上用场,根本帮不了我什么忙。”

  管理中心接到大批馆内客人的抱怨与抗议,这是可想而知的,因为铁卷们突然降下,使所有人无法外出,饭店的客人当中有人表示室内灯光毫无预警地停电。不过,客人的怨声载道表示馆内的电话已经接通——就目前而言。

  话又说回来,这次凉子所说的不见得是错的,我想起自己刚成为刑事的时候所接手的连续杀人案件。

  当时参事官、理事官、专门官、监察官、管理官、审议官这群人从四面八方聚集到搜查本部。

  “喂,究竟谁比较大?”

  “只有根据阶级来决定了。”

  “如果阶级一样呢?”

  “到时就依照资历长短,前辈优先。”

  “如果资历一样呢?”

  “那就不知道了。”

  也因此,在说明搜查状况之前,众人先召开了“席次决定会议”。一九七二年著名的“浅间山庄事件”也是一样的情形,这就是所谓的官僚机构,如果不先决定所有人的座位顺序就无法做事。

  我看今晚大概也会出现相同的场景,想着想着,我注意到一件事,那就是我在不知不觉间把今晚的事情视为一个‘案件’,可是到目前为止,怎么看都是单纯的事故,又没有任何线索证明接下来还会再发生状况。

  “糟糕。”难得凉子的语气显得严肃,一时引发了我的好奇,于是我等着她的下一句台词。

  “我忘了做预约录影,本来还以为九点就能回家的……”

  “是机器人卡通吗?”

  “为什么我会去看机器人卡通,是连续剧啦!‘神秘的十二号星期四’最后一集,这下看不到了。”

  “以后一定会再重播的。”

  “会重播才怪。那么无聊的节目,大概只有我一个人在看而已。”

  我想我们的对话比连续剧更无聊。此时馆内响起了广播,一个人从低头行礼的工作人员手中接过麦克风,此人就是海滨都市广场的负责人高市,他那极富磁性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送出来:

  “本广场管理中心有事宣布,请各位静下来仔细聆听。”

  我观察着高市。这名银发绅士完全不见一丝动摇,甚至带着十足的傲气,态度中透露着:“有意见吗?”只不过他们发表的谈话内容相当诚恳就是了。

  “此次造成来访的客人诸多不便,我们深表遗憾。目前我们已经尽最大努力,做出相关对策以化解客人们的不愉快,因此敬请各位再忍耐一下,无论如何我们都将客人的安全视为最优先,我们诚心希望各位冷静沉着,并配合工作人员的指示。”发言流畅无碍。

  “……真厉害。”凉子耸耸肩。

  “连一句道歉也没有,也不明言愿意负起责任,还说希望大家了解,准备把一切因果推卸给客人。”

  “如果没有这点本领,怎么当得上政府高官。”

  “看来我是很难出人头地了。”

  “你太谦虚了。”

  其实我想说的是:“你别做梦了!”

  这话当然是压在喉头没有讲出来。海滨都市广场的平面图与立体图摊开在一张不算大的桌子上,以便对照电脑萤幕所显示的画面。我与凉子一同看着平面图,此时从门口的方向传来吵闹的人声与推挤的杂音。某个人不顾工作人员的制止,硬是闯了进来,只见高市蹙起眉心,站起身望着不速之客。

  那是在电视上常见的熟面孔——议员福神幸利,很少看到有人的名字取得这么瑞气千条的。

  身材矮小,眼睛、鼻子、嘴巴都小,唯独耳朵很大,十足的招风耳。只见他匆匆忙忙地走上前,一看见凉子,眼睛跟嘴巴立刻撑成O字形,过了五秒才好不容易想起自己来此的目的,于是一边望着凉子,一边朝高市大吼:“你快想想办法啊!

  立刻去把门打开,我可不要被关在这里出不去!”

  “我明白您的心情……”

  高市的眉毛连动也没动一下。

  “不过一切就如同刚才我所说的,我们已经尽最大的努力做出相关对策,您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持镇定、稍安勿躁。”

  “至少可以打开铁卷门吧!”

  “刚才已经尝试过电动、手动的方式,全部徒劳无功。”

  “不然就把门破坏怎样!”

  “由于顾虑到恐怖份子,我们做了万全的防备。”

  “什么意思!?”

  “除非出动坦克车,否则是无法破坏铁卷门的。”

  高市的一番话令福神议员大声哀嚎起来,看来除非出动坦克车,否则是无法令高市失去冷静了。

  福神议员有三名情妇,分别住在赤阪、白金、元麻布,地点全在港区,凉子笑着说道。议员的官邸在镰仓,不过他本人在南青山买了高级公寓做为平时起居用,地点也是在港区。

  凉子自己同样住在港区,就这一点来说,其实她也没有资格嘲笑福神议员。顺便插播一下,我是住在练马区,搭地下铁就能直达警视厅。

  “听清楚了,如果我有什么万一,投票给我的十四万七千五百六十九位公民是不会默不作声的,包括我的党还有政府也是。你知不知道我还当选杂志票选的‘开创二十一世纪日本未来的新英雄一百人’?!”

  我听都没听过,不知道是哪本杂志做的票选,不过由此可以确定不必对二十一世纪的日本抱有太高的期望。

  II

  “如果十分钟之内事情还没得到解决,我会再来的。”

  福神撇下这句话之后离去,紧接着轮到数名参加尾冈纪念派对的警界相关人士一涌而上,警视厅的公安部长率先开口:

  “一定是激进派的恐怖份子,除了他们以外还会有谁!?赶快根据这条线索去追查!”

  “请问您指的是哪里的激进派呢?”

  不晓得是有意还是无意,凉子的语气里带着嘲讽的口吻。

  “摔落的吊灯将近一公吨重,青铜狮像也有十公吨重,在众多目击者面前,恐怖份子是如何移动这些重物的呢?这阵子并未接获激进派有明显活动的消息,难道说他们已经私下研发出操纵重力的技术了吗?”

  公安部长闭上嘴,向来与他水火不容的警务部长则是刻意提高音量:

  “如果真的是激进派的恐怖份子干的好事,那么公安部长可要负起相当大的责任啊!竟然放任犯人策画出如此无法无天的犯罪计划而毫无警觉,无能也该有个限度吧?”

  “拜托你不要随便猜测,又还没看到犯人的犯罪声明,也许只是单纯的意外罢了。”

  公安部长的话跟三十秒之前所说的完全相反。

  而凉子把自己摆在遥远的天边,开始批评起来:

  “激进派恐怖份子只不过是一个虚构的状况,而你们却那么认真地推卸责任,官僚真是无药可救。”

  “你自己也是官僚吧。”

  我说道,然而凉子对我的挖苦恍若未闻,迳自将视线转向一整面的萤幕墙。

  “哎呀,两位超级大人物一起大驾光临了。”

  看着同一个画面,我同意凉子的表达方式是正确的。

  门一开,走进来的是警政署长与警视总监。先从高市处听取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之后,两巨头看似十分不情愿地叫来凉子要她说明详情,同时在湾岸署正式派遣搜查官来到之前,命令凉子暂时主导事件的搜查。

  “我没有异议,不过到时我该向哪一位报告呢?”

  长官与总监不约而同沉默下来,两人都不愿意为‘驱魔娘娘’的行动负起责任,这是可想而知的。

  “如果不明确区分责任所在,将会对搜查行动造成阻碍。”

  “说的也是,既然你是隶属警视厅……”长官说道。

  总监正想提出异议之际,一名女性的声音传来:

  “与其在这里讨论这种事情,还不如尽快展开调查行动。药师寺警视,你这是在浪费宝贵的时间啊。”

  凉子向来老神在在的表情和态度突然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,她就像猫一样竖起全身的毛,只见凉子视线的前端站着身穿笔挺套装的室町由纪子。

  拥有剧毒的眼镜蛇,其天敌就是猫鼬,对药师寺凉子而言,她的天敌就是室町由纪子。看来她也出席了这次尾冈举办的派对。

  由纪子与凉子是同一期的CAREER组员,两人同样毕业于东大法学系。当凉子调任到INTERPOL,特在里昂工作的那段期间,由纪子则是一直留在国内,服务于内合情报调查局,同时在东京郊外的小镇担任副镇长。也因此惹得凉子嘲笑她是“巡回演员由纪”,不过在电视节目的介绍里则形容她是“风格独特的美女副镇长”,甚至还上了女性杂志的封面。“美女副镇长”这个形容绝非仅止于外交辞令,她那绑在头后方的成束黑发直垂到腰际,戴着眼镜的白皙脸蛋称为知性美的代表亦当之无愧。

  室町这个姓氏与药师寺的罕见度不分上下,而且在警界内部也具有无以伦比的意义。因为她的父亲多年前曾经担任警视总监,其实力足以压倒警政署长与国家公安委员长。当时的警视厅没有人胆敢批评总监的做法,势力之强,甚至连传媒界都将警视厅称为‘室町幕府’。

  室町在退休后,出马角逐东京都知事选举,结果落选,后来担任过参议院议员,现在则是某私立大学校长。他原本寄望自己的儿子能够成为警界官僚,继承自己的衣钵,只可惜八个小孩全是女儿,因此让么女由纪子走上与父亲相同的道路。由纪子也不负父亲的期望,目前任职警视厅警备部参事官,阶级不用说就是警视。

  于是,警界内部的反凉子派有如天降甘霖,立刻将由纪小姐,也就是室町由纪子视为希望之星。因为由纪子正是唯一能够与凉子相抗衡的超级女英雄,而由纪子本身同时也对凉子抱持明显的反感。因为由纪子与凉子不同,她由衷深信警察的公权力,也十分尊敬警界高层,更以成为一名优秀警官为努力的目标。因此由纪子瞪视凉子的目光,有如明星高中女校里的风纪股长厌恶顽劣又叛逆的同班同学一般。

  理所当然,凉子对由纪子也是尽量能避就避,一旦让两人出现在同一个场合,现场的空气就会开始带电,迸出无色的火花。虽然两人同年纪,但凉子除了喊由纪子“巡回演员由纪”之外,也叫她‘唠叼的老太婆’。不管怎么说,自己的疏失被人当面拿来纠正,心情自然会不快到了极点。

  凉子曾经对我说过:“我死了以后一定要去地狱,如果到天国,就会看到由纪子装出一副圣女模样坐在众神旁边!”

  我想凉子绝对是会下地狱。

  有一次丸冈警部这么告诉我:“如果把驱魔娘娘与由纪小姐加起来除以三,就是一个优秀的犯罪搜查官,也是个女人味十足的理想女性。”

  “为什么不是除以二?”

  “纯酒要是不加水稀释根本没办法喝。”丸冈警部大声啜着糙米茶。

  后来我不断观察着凉子跟由纪子,开始同意丸冈警部的说法。事实上,她们两人十分相像。

  无论是将违反服务规章当成名牌商品挂在身上的凉子,或是深受高层信赖的由纪子,在‘目中无人’这一项完全一模一样。曾经有人预测凉子跟由纪子两人当中,迟早有一个会成为日本史上第一位女性警视总监,不过,不管谁成为总监,都势必在警视厅掀起一股整顿肃清的狂风。

  交换过充满敌意的寒喧之后,由纪子的舌尖率先冒出攻击火炮。

  “这次又是你一个人?长得太漂亮反而找不到适当的对象,其是太吃亏了,像我根本忙得没时间交男朋友。”

  “这你倒不必替我担心,我现在虽然没有男朋友,不过奴隶跟家畜倒有几个。”凉子说完便瞟向我,看样子我除了充当助手A 以外,还兼任奴隶跟家畜。当配角就必须身兼多职,我可真是能者多劳啊。

  另一方面,由纪子正面看向我。

  “泉田警部补,好歹你也是一名堂堂正正的公务员,只要是不合理的命令,即使是上司,也没有服从的必要。”感谢您的金玉良言!我很想这么说,可是打从一开始把我分配在凉子手下的,就是一道不合理的人事命令,所以我只有默不作声,凉子则回过头来望着由纪子。

  “这句话应该说给你那群可怜的部属听才对。”

  “我的部属每个人都是心甘情愿为我效劳。”

  “哦——是吗?”

  “至少我不会把形同自己左右手的部属当做奴隶使唤,你怎么会老是以为世界绕着你在转动呢?!”

  “我从来没有这种想法。”

  “是这样吗?”

  “我只认为警察公权力是为了我而存在的,噢呵呵呵————”

  语尾的笑声刻意拉高分贝,摆明了挑衅的意味。由纪子藏在眼镜框下的柳眉勾起一个尖角。

  我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,并窥探长官与总监的反应。

  然而那两人却一边假装咳嗽,一边退到门外,展现出只有高层官僚才学得来的及时闪避危险绝招。

  高市在不知不觉间站到我身旁,低声向我问道:“那位短发美女是你的上司吗?”

  “嗯,是啊。”

  “她究竟是什么来历?”

  “她家自从祖父以来,历经三代都有征服日本警界的野心。”

  “你这笑话开得太过火了吧。”

  “你这么觉得吗?”

  “玩笑应该是要让人听了会心一笑才对。”

  伤脑筋的是,我所讲的并不是笑话也没有夸大其词。

  明明是事实,却没有一个人愿意相信。

  “先别谈这个了,道楝大楼里目前有多少人,您应该己经掌握大致的数字了吧,社长大人。”

  “我是理事长。”

  “好吧,理事长,究竟有多少人?”

  “饭店、公寓、派对会场与百货公司,全部总计有一万人左右。”

  “这个时间,商店还在营业吗?”

  “营业时间到晚上九点为止,平日反而是从傍晚开始人潮才比较多。”

  我尽可能以若无其事的态度观察高市的表情。

  “您真的是相当冷静。”

  “不行吗?警部先生。”

  “我是警部补。不,当然不是不行,我只是觉得您表现得相当沉着镣定……

  想必您一定针对类似这次意外事故,做好万全的准备了吧。”

  高市看看手表,那是瑞士制外形厚重的指针式手表。

  “从最初的不幸意外发生至今已经过了二十五分,只要与外界断绝通讯三十分钟,湾岸署的警报系统就会开始运作。”

  “哦。”

  “因为附近一带连一个警察局也没有,所以我们一开始便特别留意安全方面的措施。未来还不确定,不过就目前来看,这块海埔新生地并没有其它建筑物。”

  我点点头,开始思考这座孤立的巨大建筑的交通状况。除非有人一时兴起,花个几个钟头用两脚走过来,不然,目前想要前来此地只有搭乘两种交通工具:汽车与能够直达大楼地下的无人捷运。地下设置了“海滨都市广场站”,并以此站为起点,一路行经晴海直到洪松町,距离约有十公里。

  “地下车站口口前状况如何?”询问的声音是来自室町由纪子,她伶俐的视线透过眼镜直盯着高市,看样子应该还不至于即刻便要使出逼供的手段。高市看看她,又把视线转向我询问:可以回答她吗?我根本没有权限也没有理由说NO。

  “车站剪票口的铁卷门也降下了,在这之前刚好有二百名乘客下车。”

  “还没有引发骚动吧?”

  问题来自凉子,于是高市又看向我,突如其来地开了一个让人很难笑的玩笑:

  “真是羡慕你双手捧花啊,警部补先生。”

  我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,而凉子与由纪子则毫不为意地盯着地图,看来是没兴趣理会低水平的笑话至少此时我们还算有默契。

  “这栋大楼全部透过电脑,也就是透过这个房间管理的对吧?”

  凉子并未针对特定对象质问,不过当工作人员当中,年纪最长的男子露出紧张的神情正准备回答之际,却被其他工作人员的叫声打断。

  “电脑、电脑自己动起来了……!”

  III

  萤幕画面开始打出文字,是注音符号,我顿时想起先前凉子那句无厘头的惊人之语:“这家伙不会写汉字:”不过这次‘驱魔娘娘’并没有多话,只是默不作声地注视萤幕。站在一旁的室町由纪子也严肃地瞪着画面。

  我不经意退了半步,目光不断扫视守候在画面前的人们脸上的表情。

  画面的文章完成了。

  “ㄋㄧ..ㄇㄣ.ㄏㄞ.ㄅ、ㄨ.ㄇㄧㄥ.ㄅㄞ..ㄇㄚ?ㄨㄛ.一、ㄠ.ㄕㄚ.ㄍㄨㄤ.ㄙㄨㄛ.一ㄡ.ㄖㄣ”符号之间充满了极端的嘲讽,一名工作人员忍不住发出低吟,另一名则是面色苍白、不停打颤,此时有个人高声大叫:“到底是谁在开玩笑!?发生这种事情绝对不是单纯的恶作剧!快报出姓名!我可不要被拖下水!”

  抖动抽搐的说话声听来十分可笑,然而现场没有人笑得出来。胃与心脏仿佛被冰冷且看不见的手紧紧获住,无论是肉体或心理都处于无法动弹的状态。此刻众人的心情是:只要一发现出口就要立刻冲上去!

  这时如果有人高喊:“犯人就是这家伙!”难保不会惨遭私刑对待。

  “各位!请冷静下来。”室町由纪子口中所说的是相当窠臼的句子,然而在这种场合之下,实在不能奢求大家的反应会有什么独特的创意。

  “这次的意外应该可以视为电脑故障吧。”由纪子的意见马上换来凉子的嗤之以鼻。

  “狮子铜像不可能是电脑控制的吧,而且我也不认为那是机器做的。”

  “嗯,说的也对。”

  与凉子不同,由纪子偶尔也是会赞同对方的意见。僵滞的空气宛如一件加了太多衣浆的新衬衫令人不快,此时却被工作人员的声音所打破:

  “巡逻警车来了!”

  通讯中断的时间已经超遢三十分,因此湾岸署派出巡逻警车前来查看,这也许是甫成立的湾岸署首次经手的案件吧。

  “不只一辆,总共有三辆。”工作人员的语气听来兴奋不已。

  “太好了,这下我们就能得救了对不对?”善艮市民的期待刺痛着耳膜,我也很想如此相信,但事实上我并无法十分肯定。

  只见监视器萤幕画面中的三辆巡逻车车头灯划破黑夜移动着,然后消失不见。

  工作人员正想切换萤幕画面,然而凉子却感觉事有蹊跷。

  “我到楼上去。”

  简短说完后,不等回应就迳自走出门,我也紧跟着追上去,一?HTML>古龙-->七种武器-->天上白玉京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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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上白玉京

(一)


  白玉京并不在天上,在马上。

  他的马鞍已经很陈旧,他的靴子和剑鞘同样陈旧,但他的衣服却是崭新的。

  他的剑鞘已经敲着马鞍,春风吹在他脸上。

  他觉得很愉快,很舒服。

  旧马鞍坐着舒服,旧靴子穿着舒服,旧剑鞘绝不会损伤他的剑锋,新衣服也总是令他觉得精神抖擞,活力充沛。

  但最令他愉快的,却还不是这些,而是那双眼睛。

  前面一辆大车里,有双很迷人的眼睛,总是在偷偷的瞟着他,他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这双眼睛。他记得第一次看见这双眼睛,是在一个小镇上的客栈里。

  他走进客格,她刚走过去。

  她撞上了他。

  她的笑容中充满了羞涩和歉意,脸红得就像是雨天的晚霞。

  他却希望再撞她一次,因为她实在是个很迷人的美女,他却并不是个道貌岸然的君子。

  第二次看见她,是在一家饭馆里。他喝到第三杯的时候,她就进来了,看见他,她垂下头嫣然一笑。

  笑容中还是充满了羞涩和歉意。这次他也笑了。

  因为他知道,她若撞到别的人,就绝不会一笑再笑的。

  他也知道自己并不是个很讨厌的男人,对这点他一向很有信心。

  所以他虽然先走,却并没有急着赶路。

  现在她的马车果然已赶上了他,却不知有意?还是无意?他本是个浪子,本喜欢流浪,在路上,他曾结识过各式各样的人。

  那其中也有叱咤关外的红胡子,也有驰骋在大沙漠上的铁骑兵,有瞪眼杀人的绿林好汉,也有意气风发的江湖侠少。

  在流浪中,他的马鞍和剑鞘渐渐陈旧,胡子也渐渐粗硬。

  但他的生活,却永远是新鲜而生动的。

  他从来预料不到在下一段旅途中,会发生什么样的事?会遇到些什么样的人。

  风渐冷。

  缠绵春雨,忽然从春云洒了下来,打湿了他的春衫。

  前面的马车停下来了。他走过去,就发现车帘已卷起,那双迷人的眼睛正在凝视着他。

  迷人的眼睛,羞涩的笑容,瓜子脸上不施脂粉,一身衣裳却艳如紫霞。

  她指了指纤薄的两脚,又指了指他身上刚被打温的衣衫。

  她的纤手如春葱。

  他指了指自己,又指了指车厢。

  她点点头,嫣然一笑,车门已开了。

  车厢里舒服而干燥,车垫上的缎子光滑得就像是她的皮肤一样。

  他下了马,跨人了车厢。

  雨下得缠绵而亲密,而且下得正是时候。

  在春天,老天仿佛总时喜欢安排一些奇妙的事,让一些奇妙的人在偶然中相聚。

  既没有丝毫勉强,也没有多余的言语。

  他仿佛天生就应该认得这个人。仿佛天生就应该坐在这车厢里。

  寂寞的旅途,寂寞的人,有谁能说他们不应该相遇相聚。

  他正想用衣袖擦干脸上的雨水,她却递给他一块软红丝巾。

  她凝视着她,她却垂下头去弄衣角。

  “不客气。”

  “我姓白,叫白玉京。”

  她盈盈一笑,道:“天上白玉京?五楼十二城,仙人抚我顶,结发受长生。”

  他也笑了,道:“你也喜欢李白?”

  她将衣角缠在纤纤的手指上,曼声低吟:我昔东海上,劳山餐紫霞,亲见安其公,食枣大如瓜,中年谒汉主,不惬还归家,朱颜谢春晕,白发见生涯,所期就金液,飞步登云车,愿随夫子天坛上,闲与仙人扫落花。”

  念到劳山那一句,她的声音似乎停了停。

  白天京道:“劳姑娘?”

  她的头垂得更低,轻轻道:“袁紫霞。”

  突然间,马蹄急响,三匹马从马车旁飞驰而过,三双锐利的眼睛,同时向车厢里盯了一眼。

  马飞驰过,最后一个人突然自鞍上腾空掠起,倒纵两丈却落在白玉京的马鞍上,脚尖一点,己将挂在鞍上的剑勾起。

  驰过去的三匹马突又折回。

  这人一翻身,已经飘飘的落在自己马鞍上。

  三匹马霎时间就没入蒙蒙雨丝中,看不见了。

  袁紫霞美丽的眼睛睁得更大,失声道:“他们偷走了你的剑。”

  白玉京笑笑。

  袁紫霞道:“你看着别人拿走了你的东西,你也不管?”

  白玉京又笑笑。

  袁紫霞咬着嘴唇,道:“据说江湖中有些人,将自己的剑看得就象生命一样。”

  白玉京道:“我不是那种人。”

  袁紫霞轻轻叹息一声,仿佛觉得有些失望。

  有几个少女崇拜的不是英雄呢?你若为了一把剑去跟人拼命,她们也许会认为你是个傻瓜,也许会为你流泪。

  但你若眼看着到人拿走你的剑,她们就一定会觉得很失望。

  白玉京看着她,忽又笑了笑,道:“江湖中的事,你知道得很多?”

  袁紫霞道:“不多,可是我喜欢听,也喜欢看。”

  白玉京道:“所以你才一个人出来?”

  袁紫霞点点头,又去弄她的衣角。

  自玉京道:“幸好你看得还不多,看多了你一定会失望的。”

  袁紫霞道:“为什么?”

  白玉京道:“看到的事,永无不会像你听到的那么美。”

  袁紫霞还想再问,却又忍住。

  就在这时,忽然又有一阵蹄声急响,刚才飞驰而过的三匹马,又转了回来。

  最先一匹马上的骑士,忽然倒扯风旗,一伸手,又将那柄剑轻轻的挂在马鞍上。

  另两人同时在鞍上抱拳欠身,然后将又消失在细雨中。

  袁紫霞睁大了眼睛,觉得又是惊奇,又是兴奋,道:"他们又将你的剑送回来了?”

  白玉京笑笑。

  袁紫霞眨着眼,道:“你早就知道他们会将剑送回来的?”

  白玉京又笑笑。

  袁紫霞看着他,眼睛里发着光,道:“他们好像很怕你。”

  白玉哀道:“怕我?”

  袁紫霞道:“你……这把剑一定曾杀过很多人!”她似乎已兴奋得连声音都在颤抖。

  白玉京道:“你看我像杀过人的样子?”

  袁紫霞道:“不像。”。

  她只有承认。

  白玉京道:“我自己看也不像。”

  袁紫霞道:“可是,他们为什么要怕你。”

  白玉京道:“也许他们怕的是你,不是我。”

  袁紫霞笑了,道:“怕我?为什么要怕我?”

  白玉京叹道:“一笑倾人城,再笑倾人国,再锋利的剑,只怕也比不上美人的一笑。”

  袁紫霞笑得更甜了,眨着眼,道:“你……你怕不怕我。”

  她眼睛里仿佛带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,仿佛是在向他挑战。

  白玉京叹了口气,道:“我想不怕都不行。”

  袁紫霞咬着嘴唇,道:“你怕我,是不是就应该听我话?”

  白玉京道:“当然。”

  袁紫霞嫣然道:“好,那末我要你先陪我喝酒去。”

  白玉京很吃惊,道:“你也能喝酒?”

  袁紫霞道:“你看我像不像能喝酒的样子?”

  白玉京又叹了口气,退:“像。”

  他只有承认。

  因为他知道,杀人和喝酒这种事,你看样子是一定看不出来的。
(二)


  白玉京醉过,时常醉,但却从来没有醉成这样子。

  他很小的时候,就有过一个教训。

  江湖中最难惹的有三种人——乞丐、和尚、女人。

  你若想日子过得太平些,就最好莫要去惹他们,无论是想打加架,还是想喝酒,都最好莫要惹他们。

  只可惜他已渐渐将这些教训忘了,这也许只因为他根本不想日子过得太平。

  所以他现在才会头疼如裂。

  他只记得最后连输了三拳,连喝三大碗酒,喝得很快,很威风。

  然后他的脑子就好像忽然变成空的,若不是有冰冰冷冷的东西,忽然放在他脸上,他也许直到现在还不会醒。

  这样冰冰凉凉的东西,是小方的手。

  没有任何人的手会这么冷,只不过小方已没有右手。

  他的右手是个铁钩子。

  小方叫方龙香,其实已不小。

  但听到这名字,若认为他是个女人,就更错了,世上也许很少有比他更男人的男人。

  他眼角虽有了皱纹,但眼睛却还是雪亮,总是能看到一些你看不到的事。

  现在他正在看着白玉京。

  目玉京也看见他了,立刻用两只手抱着头,道:“老天,是你”你怎么来了。”

  方龙香道:“就因为你祖上积了德,所以我才会来。”

  他用铁钩轻轻摩擦着白玉京的脖子,淡淡地道:“来的若是双钩韦昌,你脑袋只怕已搬了家。”

  白玉京叹了口气喃喃道:"岂非倒也落得个痛快。”

  方龙香也叹了口气,道:“你这人的毛病,就是一直都太痛快了。”

  白玉京道:“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?”

  方龙香道:“你知不知道你怎么会在这里?”

  这里是间很干净的屋子,窗外有一棵大白果树的树荫。

  白玉京四面看了看,苦笑道:“难道是你送我到这里来的?”

  方龙香道:“你以为是谁?”

  白玉京道:“那位袁姑娘呢?”

  方龙香道:“也已经跟你醉得差不多了。”

  白玉京笑了,道:“我早就知道,她一定喝不过我。”

  方龙香道:“她喝不过你?你为什么会比她先醉?”

  白玉京道:“我喝得本就比她多。”

  方龙香道:“哦。”

  白玉京道:“喝酒的时候,我当然不好意思跟她太较量,划拳的时候,也不好意思太认真,你说我怎么会不比她喝得多。”

  方龙香道:“你若跟她打起来,当然也不好意思太认真了。”

  白玉京道:“当然。”

  方龙香叹道:“老江湖说的话果然是绝对不会错的。”

  白玉京道:“什么话?”

  方龙香道:“就因为男人大多都有你这种毛病,所以老江湖才懂得,打架跟喝酒,都千万不可能找上女人。”

  白玉京道:“你是老江湖?”

  方龙香道:“但我却还是想不到,你现在的派头居然有这么大了。”

  白天京道:“什么派头?”

  方龙香道:“你一个人在屋里睡觉,外面至少有十个人在替你站岗。”

  白玉京怔了怔,道:“十个什么样的人。”

  方龙香道:“当然是来头都不小的人。”

  白玉京道:“究竟是谁?”

  方龙香道:“只要你还能站得起来,就可以看见他们了。”

  这里小楼上最后面的一间房,后窗下是条很窄的街道。

  一个头上戴着顶破毡帽,身上还穿着破棉袄的驼子,正坐在春日的阳光下打瞌睡。

  方龙香用铁钩挑起了窗户,道:“你看不看得出这驼子是什么?”

  白玉京道:“我只看得出他是个驼子。”

  方龙香道:“但他若摘下那顶破毡帽,你就知道他是谁了。”

  白玉京道:“为什么?”

  方龙香道:“因为他头发的颜色跟别人不同。”

  白玉京皱了皱眉,道:“河东赤发?”

  方龙香点点头,道:“看他的样子,不是赤发九怪中的老二,就是老七。”

  白玉京不再问下去,他一向信任小方的眼睛。

  方龙香道:“你再看看巷口树下的那个人。”

  巷口也有棵大果树,树下有个推着车子卖藕粉的小贩,正将一壶滚水冲在碗中的藕粉里。

  壶很大,很重,他用一只手提着,却好像并不十分卖力。

  白玉京道:“这人的腕力倒还不错。”

  方龙香道:“当然不错,否则他怎么能使得了二十七斤重的大刀。”

  白玉京道:“二十七斤重的刀?莫非是从太行山来的?”

  方龙香道:“这次你总算说对了,他的刀就藏在车子里。”

  白玉京道:“那个吃藕粉的人呢?”

  一个人捧着刚冲好的藕粉,蹲在树下面,慢馒的哚着,眼睛却好像正在往这楼上瞟。

  方龙香道:“车子里有两把刀。”

  白玉京道:“两个人都是赵一刀的兄弟?”

  方龙香道:“他就是赵一刀。”他拍了拍白玉京的肩,道:“你能叫赵一刀在外面替你守夜,派头是不是不能算小了。”

  白玉京笑了笑,道:“我的派头本来就不小。”

  一个戴着红樱帽,穿着青皂衣的捕快,正从巷子的另一头慢慢的走过来,走到树下居然也买了碗藕粉吃。

  白天京笑道:“看来赵一刀真应该改行卖藉粉才对,他的生意倒真不错,而且绝没有风险。”

  方龙香道:“没有风险?”

  白玉京道:“有?”方龙香道:“这戴着红棱帽的,说不定随时都会给他一刀。”

  白玉京笑道:“官差什么时候也会在小巷子里杀人了?”

  方龙香道:“他戴的虽然是红樱帽,却是骑着白马来的。”

  白玉京道:“白马张三?”

  方龙香道:“你想不到?”

  白玉京道:“白马张三一向独来独往,怎么会跟他们走上一条路的?”

  方龙香道:“我也正想问你。”

  白玉京道:“会不会是凑巧?”

  方龙香道:“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?”

  白玉京倒了盏冷茶,一口喝下去,才又问道:“除了他们四个外,这地方还来些什么人?”

  经香道:“你想不想出了去看看?”

  白玉京道:“这些人很好看?”

  方龙香道:“好看,一个比一个好看,一个比一个精采。”

  白天京道:“你怎么知道这些人来了的?”

  方龙香笑了笑道:“你莫忘了这地方是谁的地盘。”
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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